身体:将老病死转化为解脱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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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ody - Ajahn Sundara, Ajahn Candasiri, Ajahn Metta
身体:将老病死转化为解脱之道 - 阿姜善达拉, 阿姜坎达西利, 阿姜梅塔
我们的虚幻“自我”在攻击别人的虚幻“自我”——影子与影子在战斗。三位女性佛教徒通过智慧,温和地面对身体的无常变化,并从中寻求解脱之道。
第一章:一个变化的过程
阿姜梅塔
我们环顾四周的自然界,看到的是一个持续不断变化的过程——生起、存续、消逝。四季更迭,万物变迁,创造与瓦解、出生与死亡的恒常流动,日复一日地在我们眼前上演。
佛陀建议我们以同样的方式来看待自己的身体:视之为一个持续变化的过程。在《四念住经》的“身念住”中,佛陀教导我们将身体观为四大元素的组合:地、水、火、风。这种方法帮助我们直接体验这四种元素如何作为不同的“过程”协同运作,它们不仅构成了我们的身体,也构成了我们周围的物质世界。
当我们以这种方式来培育身体的觉知时,我们就能从对身体的“我”和“我的”这种身份认同中解脱出来。身体不再是一个静态的、固定的实体,它消融为四大元素不断组合、形成、瓦解的动态过程。我们所观察到的,是各种因缘和合,短暂地存在,然后分离。
四大的品质
- 火元素:火元素的品质是热或暖,它体现在消化过程、身体的成熟与衰老中。发烧或炎症时,我们能体验到火元素失衡带来的不适,这是身体在用热能摧毁入侵的病菌。火元素也代表着轻盈,如同纸张燃烧后化为轻盈的灰烬。
- 水元素:水元素的主要品质是流动性和凝聚性。血液、眼泪、汗水、唾液等体液体现了其流动性,而身体的各个器官、肌肉、筋腱则由水的凝聚力结合在一起。我们的身体质量超过80%是水,没有它,一切都将分崩离析。
- 地元素:地元素在骨骼、皮肤、牙齿、毛发中最为显著。它的品质表现为坚硬、柔软、干涩或松弛,构成了我们感知到的“坚实性”——尽管物理学告诉我们,所谓的坚实物质大部分是空间。
- 风元素:我们通过呼吸直接体验风元素,空气在身体内流动。风的品质是“移动”,它推动其他元素在体内循环,如血液的流动。呼吸时胸腔和腹部的扩张与收缩,也让我们感受到风元素带来的压力。
破除“实体”的幻相
在经文中,佛陀用了一个比喻:一位屠夫将牛宰杀后,在十字路口将其分解成块。当牛被这样分解后,“牛”这个作为整体的概念便不复存在了。同样,当我们把身体视为四大元素的组合时,“身体”作为一个独立实体的概念也随之瓦解。我们所谓的“身体”,只是一个心念中创造出来的概念,一个为了方便日常交流而存在的认知。在胜义谛中,它并非一个实体,而是一个不断生起、变化、衰败的过程。
当我们观察这个过程时,无论是内在(自己的身体)还是外在(他人的身体),我们都能看到同样的规律。我流下的眼泪,与你流下的眼泪,在本质上并无不同。这种观察帮助我们认识到,我们所感知的坚实世界,实际上是由各种因缘和合、不断生灭的认知过程所构成的。
修行的意义
这种观照并非要我们否定或虐待身体。身体是我们修行的载体,保持其基本健康是必要的。然而,我们不需要执取于拥有一个特别美丽或强壮的身体。我们真正需要放下的是对身体的执取——花费大量时间去改变它的外貌,以迎合他人或满足自我形象,这是一种时间和精力的浪费。
我们可以将这种观照融入日常修行中。例如,在行禅时,不看作是“身体在行走”,而是体验地元素(脚踏实地的坚实感)和风元素(脚步抬起和移动)的协同运作。在观呼吸时,我们不仅觉察到空气的进出,更能体会到四大元素的和合:风元素(气息的流动)、地元素(身体的坚实)、水元素(湿润的空气)、火元素(温暖的气息)。
通过亲身实证,我们有机会将身体视为一个流动的过程。这种直接的体验,能够帮助我们勘破关于身体的坚实性和实体性的幻相。它揭示了,我们所执以为“实”的认知,仅仅是看待现实的其中一种可能方式。实相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多面,而放下固有的观念,正是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第二章:遇见死亡与悲伤
阿姜坎达西利
最近,我们一位非常虔诚的在家护法,他年轻的儿子去世了。这样的事件是巨大的冲击,也强烈地提醒我们人类生命是多么脆弱。它揭示了在这个因缘和合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事物可以作为恒久幸福与安乐的依靠。我们当然可以享受生命中的快乐,体验美好的人际关系,但当我们深刻体会到“无常”(anicca)这个事实时,就会明白这一切都无法带来永恒的满足。关系中虽有喜悦,但如果我们过度依赖,别离之时,巨大的悲伤便在所难免。
正是这种对生命脆弱性的感悟,促使年轻的悉达多太子离家,去追寻人类领域中某种形式的永恒与安稳。当他意识到死亡的必然性——不仅是他自己的身体,也包括他所爱的一切人——以及疾病与衰老的事实后,他的内心深受震撼。为了探寻生命的意义,他经历了六年的苦行,最终认识到折磨身体并不能让他更接近目标。
在菩提树下,他证悟了宇宙的实相,彻底了知了人类存在的本质,并通过完全的“放下”,根除了所有苦的因。这便是佛陀教法的核心——四圣谛。
四圣谛:解脱的蓝图
佛陀成道后,应梵天之请,向他曾经的五位苦行同伴初转法轮,宣讲了四圣谛的教法。
第一圣谛:苦谛 生命作为一种人类经验,其本质是难以承受的(Dukkha)。佛陀指出: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怨憎会是苦,爱别离是苦,求不得是苦。简而言之,执取五蕴(色、受、想、行、识)本身就是苦。我们习惯性地认同这个身心为“我”,但只要我们执取它,就必然会带来苦,因为它终将变化和消亡。即使是快乐的感受,也因其短暂易逝而具有不满足的特性。
当佛陀讲完四圣谛后,听众之一的憍陈如尊者当下就证悟了。他的证悟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凡是生起之法,皆有灭之本性。”(Everything that has the nature to arise has the nature to cease.)这就是核心。一切生起的,终将消逝。这个最明显的事实,我们却常常视而不见,总以为生命会永远持续下去。
第二圣谛:集谛 苦的生起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是对欲望的执取(Clinging to desire)。这并非说佛教徒不能有任何欲望,那将是一种僵尸般的状态。佛法总是既简单又精确。问题源于对三种欲望的执取:
- 欲爱 (kāma tanhā):对感官享乐的渴求,如美食、美色、悦音等。
- 有爱 (bhāva tanhā):对“存在”的渴求,渴望成为某个固定的、永恒的“人”的感觉,这常常表现为希望按自己的方式行事、在争论中占上风。
- 无有爱 (vibhava tanhā):对“不存在”的渴求,当我们对世界感到厌倦时,希望通过自杀、麻醉或沉睡来逃避生命的体验。
第三圣谛:灭谛 这是个好消息:苦是可以止息的。当我们放下对上述欲望的“执取”时,苦就止息了。我们不一定需要根除欲望本身,而是要放下对它的依恋。当你突然意识到“我并非必须得到那个东西”时,那份解脱感是如此真切。当我们放下必须赢、必须按自己方式来的执着时,苦便消除了。
第四圣谛:道谛 通往灭苦之道,即是八正道。它被称为“中道”,是介于苦行和纵欲两个极端之间的平衡之道,包含: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通过培育这八个道支,我们的理解力会逐渐加深,内心的轻安感也会随之增长。
修行的核心:观照三法印
为了深化理解,我们需要观照三个核心的实相,即三法印:
- 无常 (Aniccā):我们理智上知道一切都会改变,但在情绪低落时,那种感觉却像是永恒的。我们与之抗争,想摆脱它,反而加剧了痛苦。如果我们能忆持“此亦将过”(This too will pass),无论是面对苦受还是乐受,都能保持平衡。快乐时,我们不会试图抓住它;痛苦时,我们知道它不会永远持续。
- 苦 (Dukkhā):不仅不愉快的境界是苦,即使是愉快的境界,因其不能持久,本质上也是不圆满、不令人满足的。
- 无我 (Anattā):我们可以去探寻,那个我们深信不疑的“我”究竟在哪里?它在身体里吗?在我的名字、职业或角色里吗?感受、思想、观念是“我”吗?佛陀鼓励我们如此探问,从而亲见身心都不是一个实质的“我”。我们无需努力定义“我是什么”,只需如其所是地“在”——这里确实有某种存在,但它不是一个需要我们去定义或固化的个人身份。
当我们遭遇痛苦和死亡时,这些教法为我们指明了方向。虽然我们仍然会因为与亲爱的人分离而感到悲伤,但我们不再需要与之抗争。我们能够以一种平和的心去体验悲伤与死亡,因为它们和出生与喜悦一样,都是生命自然流动的一部分。我们可以单纯地经验它们,而不必与之认同。
第三章:老、病、死
阿姜善达拉
我们的心常常充满“热恼”。这“热”不仅指激情之火,也代表了我们在内心构建的种种复杂性。一个简单的事实,可以被心念扭曲成一座由问题、困难和烦恼堆积而成的大山。而佛法的视角,正是邀请我们从这些复杂性中抽离,回归并审视生命最简单的事实。与其分析一长串的念头,不如只是看着“念头”本身:它是什么?它持续多久?它如何影响你?这种观察并非来自智力分析,而是来自直觉的了知(intuitive knowing)——一种源于“临在”而非思考的知。
当我们把事物带入“临在”的觉知中,它们会变得出奇地简单。这种简单有时甚至会让我们困惑,怀疑自己是否在压抑什么。然而,心之所以会偏离这份“临在”,正是因为内在的“热恼”在搅动它,制造混乱。
佛法提供了许多方法来应对这种混乱,其中一种强有力的方法就是“随念”,特别是对老、病、死的随念:
- 我必然会衰老,无法超越衰老。
- 我必然会生病,无法超越疾病。
- 我必然会死亡,无法超越死亡。
这个随念能帮助我们的心“冷却”下来,让我们面对事实,而非活在幻想中。正是对这些生命真相的探求,尤其是对“死亡随时可能降临”的觉知,引领我走上了佛法之路。这种对生命短暂和不确定性的反思,吊诡的是,能够帮助我们更积极地去珍惜生命。
我们如何应对衰老、疾病与死亡?我们的社会花费巨大的精力去抵抗自然规律——染发、整容、寻求永生秘方,但最终都徒劳无功。老、病、死,这三位“天使信使”(heavenly messengers),正是促使佛陀走上解脱之道的关键。当他第一次走出宫殿,见到老人、病人与死者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无法幸免。这个认知促使他去探寻生命的真正意义。
随念衰老
“我必然会衰老,无法超越衰老。”我们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衰老。佛法让心保持年轻。如果你想为自己的人生做一项永葆青春的投资,那就是修行佛法。它所教导的“觉醒”,是唯一可以真正信赖的。除了正念的光明与灿烂,一切都将瓦解,回归其元素。对于一个执着于身体外貌的人来说,衰老无疑是悲惨的。
随念疾病
“我必然会生病,无法超越疾病。”这个随念提醒我们,即使有最健康的生活方式,身体也依然会生病。将身体视为有限的,并觉知到内心对疾病的恐惧,是修行的一部分。我们努力保持身体健康,因为它能支持我们修行,这是善的。但我们需要觉察的是,心念中那份围绕着“保持健康”而产生的忙碌与担忧。
我们与身体的关系很奇怪:既想它健康年轻,又常常用负面情绪和不良习惯(如忧虑、吸烟、饮酒)来惩罚它。身体是心念状态的绝佳晴雨表。生病并非个人的失败,也不是不自然的事。树叶会凋零,老树会倒下,这不是因为它抑郁或焦虑,而是它本性如此。我们的身体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与其抱怨条件不具足,不如珍惜此刻所拥有的健康。一颗感恩的心,即使不能维持身体的健康,至少可以维持心智的健康。
随念死亡
“我必然会死亡,无法超越死亡。”在成为比丘尼之前,我就开始对死亡进行反思。我深切地希望,在生命终结时,我能了无遗憾。这个反思带给我一种强烈的临在感,让我回归现实。每当我犹豫不决时,我便问自己:“如果我明天就会死,现在我最想做什么?”这个念头具有惊人的力量,能让我的身心瞬间放松,进入平和。
在寺院中,我有幸陪伴一些人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见证了他们庄严的死亡。这些经历弥足珍贵,让我对自己的死亡有了更深的准备。一位来寺院短期出家的泰国女士,在生命最后的六周里,内心光明、充满活力。临终前十分钟,她还笑着与我们分享她“在人世间最后的感官享受”——一包糖果。之后,她安详地躺下,平静离世。
善巧地生活,就是为善终做准备。如果我们全心全意、无私无畏地投入生活,那么在死亡来临时,我们可能会走得更加安宁。
对死亡的随念,让我们珍惜生命的每一个当下。这一生是宝贵的,学习的机会是宝贵的。当悔恨、自责的念头升起时,你可以反思:“若我明天将死,什么才是此刻最有意义的?”
老、病、死随念的一个重要面向是“宽恕”——宽恕自己的愚笨,宽恕自己忘记觉知,宽恕自己曾被误解。放下旧日的怨恨、恐惧和固执的见解。放下是需要技巧的,它不仅仅是坐在禅垫上,还包括读经、思维法义、以及与自己善意地对话。阿姜查曾鼓励弟子们像和朋友交谈一样与自己对话。
无明的程序总想破坏你所做的一切善业。即使是已证悟的比丘尼,魔罗(Māra)依然会来诱惑她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本可以在世间享受丈夫、家庭和感官之乐。”但比丘尼回答:“魔罗,我认得你。我已经看透了感官之乐的局限。”
我们需要时常忆念修行的目标。老、病、死的随念,提醒我们反思生命旅程的目的。有时我们可能会过度执着于修行本身,反而错失了觉悟的瞬间。觉悟往往在最不经意的时刻发生。佛陀的弟子波罗迦罗(Patācārā)比丘尼,是在吹熄油灯的那一刻证悟的。阿难尊者,则是在彻夜经行后,准备躺下休息,“头未及枕,脚已离地”的刹那间证得了阿罗汉果。
这些随念之后的另一个反思是:“所有我珍爱、悦意的一切,都将变异,都将与我分离。” 这教导我们,要充分享受此刻所拥有的一切,因为总有一天它会逝去。为未来担忧,或在拥有时沉浸于痛苦,只会破坏生命的喜悦。这些随念,是慈悲的训练,是引导心走向无痴、无痛苦的指针。
第四章:优雅地老去
阿姜坎达西利
最近在加拿大的一次禅修工作坊上,一位女士问道:“随着年岁增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健忘,心智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晰。我该如何带着这种情况修行呢?我知道它不会好转,我的心智正在衰退。”
这个问题让整个房间陷入一种庄严的寂静。在场的许多人都意识到了衰老这一无法回避的事实。我们无法阻止衰老,但我们能如何与它共修?佛教的修行如何在这种过程中支持我们的幸福感?
幸福感是修行的基础
我为那次工作坊选择的主题是“幸福感”(Well-Being),因为我逐渐认识到,幸福感是修行的必要基础。就像你无法教导饥饿的人一样,必须先给他们食物。我们需要一定程度的身心安适,才能真正地观照佛法,否则压力会成为巨大的干扰。
正念:应对衰老的关键
面对那位女士的问题,我内心浮现的唯一答案是:“正念”(Mindfulness)。准备和应对衰老过程的方法,就是培育正念——一种临在的品质,一种安适与幸福感。
我注意到,当我健忘或身体不适时,习惯性的反应是紧张、焦虑或恐慌,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然而,如果我能放松下来,只是“承认”正在发生的事情,我就不会给当下的困难火上浇油。我为自己当下的状态负责,对自己说:“好的,现在就是这样。”
因为衰老,我们可能会犯错或忘记事情。但如果能保持正念,觉知到发生了什么,并坦然承认,我们就有机会去修正。比如,在寺院厨房工作,会遇到很多访客,很难记住每个人的名字。与其假装记得,不如诚实地说:“很抱歉,我记不起来我们是否见过。”人们通常会非常宽容,他们更看重的是我们临在的品质,而非我们是否记得所有细节。我多年前就意识到,在与人交往中,最重要的不是交谈时间的长短,而是那份全然临在的品质。
所以我鼓励那位女士,尝试将正念培养成一种习惯,一种临在的习惯。这样,即使她忘记了什么或做错了什么,她都可以简单地承认它。健忘和错误不必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培育耐心与其他善法
除了正念,我还想到了培育其他品质的重要性:仁慈、耐心、感恩、知足和宽恕。如果我们能在年轻时就开始完善这些品质,当我们真正年老时,它们将成为最宝贵的资源。因为随着年岁增长,我们的习性会变得更加根深蒂固。
照顾过近九十岁高龄的乌帕拉(Uppala)长老尼的经历,让我们深刻体会到年老时需要多大的耐心。她视力、听力衰退,行动不便,生活越来越依赖他人。这考验了我们的耐心,同时也让我们看到,她也需要巨大的耐心来面对我们这些照顾者(因为我们不可能总是及时、准确地理解她的需求)。所以,把培育耐心作为优先事项,是非常有益的。
一次只做一件事
当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时,阿姜苏奇托(Ajahn Sucitto)曾建议:“正因为有大量的工作,我们才必须非常缓慢、非常仔细地去做。”我一直记得这句话,它提醒我一次只专注于一件事。
当我们脑子里装着所有待办事项时,会感到焦躁不安。但我发现,如果我能一次一件、专注地处理,一天下来不仅能完成所有事,而且不会感到精疲力尽。
平静而专注的能量
这需要我们对“保持平静”感兴趣。因为忙碌本身可以带来一种兴奋感,一种“高涨”的能量。这种不安定的能量源于我们不断奔向未来的“有爱”(bhava-tanha),渴望不断地“再生”。这种能量是不可持续的,容易导致耗竭和烦躁。
因此,当觉察到这种兴奋的能量时,我们不必停止手头的工作,但可以改变做事的方式。我们认识到这种渴望“成为”的能量,但选择将“平和”视为更珍贵的东西。我们可以停下来,做几次呼吸:
- 吸气,为了佛陀… 呼气,为了佛陀…
- 吸气,为了佛法… 呼气,为了佛法…
- 吸气,为了僧团… 呼气,为了僧团…
将自己安住于三宝的皈依中。然后,带着这份觉知,继续我们手头的事情。
保持心的甜美
为老年做准备的另一个策略是:学习如何识别烦躁和恶意,在它们脱口而出伤人之前,努力“保持心的甜美”(keep the heart sweet)。每个人都愿意照顾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但照顾一个尖酸刻薄的老人则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我们自身的长远利益,我们应该学习如何培育内心的甜美。方法之一就是去觉察心“不甜美”的时刻。当我们内心充满批判、刻薄、嫉妒或绝望的念头时,要知道,这些念头不是“你”这个永恒实体的本质。它们只是过客。我们不必与之抗争,只需以巨大的耐心和仁慈去观察它们。当我们能与自己的恶意和平共处,不加评判时,我们自然也会变得对他人的评判减少。
为最终的放下做准备
无论我们在烹饪、说法乃至禅修本身上变得多么善巧,无论我们多么博学,迟早我们都会失去这些能力。我们对此别无选择,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去面对。如果我们培育正念、耐心、甜美的心,当那一刻来临时,它们将是我们最宝贵的资源。
阿姜查曾说,你来寺院是为了“学习死亡”。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在此修行,就是为了练习对每一刻的“死亡”,对每一刻的放下。通过这种方式,我们为最终的、那个最大的“放下”做准备。
第五章:影子与影子的战斗
阿姜善达拉
佛陀证悟后,曾一度犹豫是否要传授他所证悟的真理。那时,梵天(Brahma Sahampati)从天界降临,恳请佛陀:“世间尚有尘垢浅的众生,请您出于慈悲,为他们开示佛法吧。”佛陀应允了,所以我们今天才有缘听闻佛法。我们应该每天都对梵天生起感恩之心。
世间有很多不幸,比如拥有一个日渐衰老的身体。年轻时,身体充满活力,似乎很棒;但接着,白发、皱纹、记忆衰退便接踵而至。这时,我们就遇到了“天使信使”——老、病、死。它们之所以是“天使”,是因为从修行的角度看,它们真正地唤醒了我们。
年轻时,我曾反思,如果我知道自己即将死去,我的心会怎样?有一次,一位我很欣赏的演员在三十岁左右因心脏病去世,当时我也正值三十。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哇!你明天也可能死!那么,你打算如何度过余生?”这个念头瞬间削减了我80%的烦恼。当你开始思惟死亡,许多问题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如果你知道自己将在一年内死去,你会做什么?这个简单的反思具有强大的力量,它能重新校准你的身心,让佛法更迅速地显现。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善巧地活着。每当我们违背身心的和谐,违背事物的本来面目时,我们就在伤害自己。
苦的根源:心念的造作
苦(Dukkha)的一个面向,源于我们心念的造作。我们制造出种种心理构造,阻碍我们触及“事物本来的样子”(the way things are)。其中最根本的造作,就是那个我们称之为“我”的幻相。我们内心深处知道这个“我”并非真实,却又努力去相信它,这本身就令人沮丧。我们举着一面写着“我知道”的旗帜四处行走,但实际上我们一无所知,因为生命本身就是未知的。
变化的苦
变化的苦(vipariṇāma dukkha)也许是最容易看到的苦,但也是最难在生活中接受的。它不断提醒我们生命的无常与不稳定。年轻时,我们以为可以永远活下去,基于许多“生命是可预测的”假设来规划未来。但这是一种悲剧,因为事物永远不会保持不变。我们试图在一个恒久变化的世界里寻找稳定。
我们的安全感通常建立在“稳定”之上,建立在那些看似坚实的事物上。我们通过工作、财富来建立物质上的稳定。但佛陀谈论的是另一种安全感:过一种善的生活——不是物质上的富足,而是内在生命的丰盈,一种根植于善德、功德、能让内心喜悦的生活。我们可以安住于这种生活中,视之为稳固的皈依。
在佛教教义中,“功德”(merit)意味着“快乐”。所以,当佛陀谈论能带来功德的行为时,他指的就是能带来快乐的行为。我们都渴望快乐,却常常走向通往困惑、痛苦、愤怒和挫败的道路,然后自问:“我怎么会到这里来了?”这往往只是不如理作意的结果。
“我”的幻相
对“恒常”的错觉非常强大。我们的身体、我们所在的建筑,看起来都很坚实,但如果你用显微镜看,只会看到振动的分子。禅修可以引导我们看到,那些我们认为稳定坚实的事物,其本质是不稳定和非实质的。“我”这个自我的坚实感,也需要被看透。
当这个虚幻的“自我”受到威胁或不喜欢的话语时,它会立刻感到受伤,然后这个虚幻的自我会去攻击另一个虚幻的自我。这多么奇怪!我们活在一个由幻相构成的奇特世界里:我们的虚幻“自我”在攻击别人的虚幻“自我”——影子在与影子战斗。 是时候从这个幻觉中醒来了!
但我们也不要执着于“无我”这个概念。有些人会误解,以为要去寻找一个叫做“无我”的东西。但并没有一个“无我”的存在,只有“对自我的放下”(letting go of self)。这就是“无我”(anattā)的真义。你只是不再掉入“自我”的幻相中,仅此而已。
在修行中,我们会体验到一些片刻,那时我们不再被“我”和“我的”故事、念头和感受所困扰。在那一刻,我们体验到五蕴(khandhas)只是在做它们该做的事:色只是色,记忆只是记忆,念头只是念头,感受只是感受,识只是识。
缓慢而谦卑的道路
当我们观察这个“自我”的显现时,会看到它在不停地移动和变化。了知这一点后,我们需要将这个认知融入日常生活。这种“融入”不是一蹴而就的。阿姜查曾说,这就像以“蚯蚓的速度”前行。我们不需要走得很快,只需尽力而为。我们越是想快,情况反而越糟。我们应该放慢脚步,花些时间,谦卑地接受我们可能学得比较慢这个事实。
那么,我们的皈依处是什么?一颗警觉、知足、尊重他人、慷慨、仁慈的心——这才是我们的皈依。我们聆听佛法,亲近真正的修行人,这既是内在的皈依,也是外在的皈依。我们需要有意识地引导心,朝向那些更善巧、更真正安稳的方向。我们需要温柔地教导自己的心,不再依赖外在的条件,因为即使是生命中美好的事物,也终将改变。
当一切分崩离析,我们的信心在哪里?当面对变化、疾病、衰老、死亡的真相时,我们的力量在哪里?这正是我们要逐渐建立的皈依:一种坚固到即使在死亡来临时,也不会有太多忧虑的皈依。日复一日,带着巨大的精进与平衡,继续你的修行。如果你感到沮丧,就问自己:“那个感到沮丧的,是谁?”
第六章:反思幸福安乐
阿姜坎达西利
我非常感兴趣的一个主题是“幸福安乐”(well-being),因此我想反思一段我们寺院里经常念诵的偈文。巴利文是这样开头的:“Aham sukhito homi, niddukho homi, avero homi, abyāpajjho homi, anīgho homi, sukhi attānam pariharāmi”——“愿我住于安乐,远离苦恼,远离敌意,远离瞋恚,远离焦虑,愿我守护自身的幸福。”
创造幸福的因
- Sukhito homi(愿我住于安乐/被祝福):这个词可以翻译为“快乐”或“被祝福”。我们通常认为被祝福是天使或圣人才有的事,但实际上,我们可以通过最平凡的生活方式来创造这份祝福。例如,我们可以修习布施。这可以很简单,比如给予他人时间,真正地倾听。当我感到有人能全然地关注我时,哪怕只有几分钟,那也是极大的滋养。同样,当我能这样对待他人时,他们也会感到滋养。 另一个幸福的源泉是戒德(sīla)。我们持守戒律,避免伤害任何众生,哪怕是我们不喜欢或害怕的蚊子、蜘蛛。当我们以这种谨慎和负责任的方式生活时,一种喜悦感会油然而生。这或许就是“被祝福”的感觉。 我们常常习惯于思考自己的缺点和失败,而不是自己的价值。享受生活中的善法,是完全正当的。因此,当我们念诵“愿我住于安乐”时,这并非空想,而是关于创造幸福的因,并允许自己去享受那份安乐感。
从苦恼中解脱
- Niddukho homi(愿我远离苦恼):这并非指祈求生命中不要有任何痛苦。有些苦是无法避免的,比如老、病、死,以及身体的疼痛。但是,有许多苦是我们可以避免的,这需要智慧的反思、精进和理解。这些不必要的苦,源于我们“希望事物不是它现在的样子”。我们想要得到某个职位,想要别人同意我们的观点,想要别人喜欢我们。这个清单可以无限长。 然而,治愈的方法非常简单:学会放下欲望。我们学习按照佛法,而不是按照自己的观念、习性和期望来看待事物。这样,我们才不会把希望寄托在那些永远无法带来恒久平静与满足的事物上。
放下敌意与瞋恚
- Avero homi, abyāpajjho homi(愿我远离敌意,远离瞋恚):怨恨、苦毒、仇恨,这些情绪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痛苦,但我们常常没有意识到。人们可能会花上数年时间去怨恨一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并从中获得一种“我是对的”的满足感。但这真的是幸福吗? 尤其重要的是,我们要觉察到自己如何对待自己。我发现我常常无意识地批判、评判和对自己怀有恶意。就像有一只刻薄的鹦鹉坐在我的肩膀上,不停地低语:“你不够好,你本可以做得更好,你真没用。” 我们可以学习以一种更有爱、更积极的方式与自己相处。与其等待别人来鼓励我们,不如我们自己来做这件事。 我们也要小心对他人怀有的恶意,尤其是当我们自认为“正确”的时候。当别人犯错时,我们心中会升起一种义愤填膺的感觉,想要去惩罚他们,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但阿姜阿南多(Ajahn Anando)曾说:“谢天谢地,我不必去管别人的业报!”这让我反思良久。我们不必去评判或惩罚他人,业力法则会处理好一切。我们的责任是保持内心的安适,是从苦中解脱,而不是为别人的过错而堕入地狱。
处理不善念头的工具箱
佛陀的教法就像一个工具箱。当我们被不善的念头困扰时:
- 认识到你有选择:我们可以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比如身体的感受、呼吸。这并非压抑,而是承认了念头的有害性后,有智慧地让它平息。
- 以善念代替恶念:尝试从对方的角度看问题,去体察他们的苦。例如,对于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我们可以这样想:“他也是个凡夫,他也想快乐,但他现在的行为必将给他带来巨大的痛苦。”这种思维能立即在心中生起慈悲。
- 分享祝福:我乐于将我生命中的任何祝福分享给独裁者或愚昧自私的人,因为我看到他们需要一切他们能得到的祝福。
从焦虑中解脱
- Anīgho homi(愿我远离焦虑):忧虑同样会侵蚀我们的幸福感。我学着区分“关心”和“忧虑”。关心是健康的,而忧虑则是一种无益的执着,总是在想象最坏的可能。当我的心开始滑向忧虑时,我会有意识地运用想象力,去构想一个不同的、积极的画面。与其想象最坏的情况,不如尝试想象最好、最美妙的场景。这让我们感觉更好,不是吗?
这些就是我们反思幸福安乐的一些方式。当我们念诵这些偈文时,它不仅仅是一个美好的想法,更是我们可以在修行中时时刻刻去实践的深刻指引。
第七章:渐进的道路
阿姜梅塔
四圣谛是我们需要反复反思的教法,直到我们真正了悟,达到解脱。为什么佛陀在证悟后,第一次说法就选择了这个主题?我想,他是想为他的朋友们提供一张修行的地图,一张他自己证悟的地图,描述那些引导他走向彻底解脱的经验和理解。
佛陀指出,对于每一条圣谛,都有三个层次的实践:
- 理论层面:了知四圣谛的定义——有苦,有苦的因(渴爱),有苦的止息,有导向苦止息的道路。
- 实践层面:对每一条圣谛进行相应的修习——苦需要被“了知”,因需要被“断除”,灭需要被“实证”,道需要被“培育”。
- 成就层面:实践完成后的成果——苦“已被了知”,因“已被断除”,灭“已被实证”,道“已被培育”。
第一圣谛:了知苦
修行的第一步,是直接体验和转向苦。当痛苦,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情感上的,生起时,我们不是盲目忍受或分心逃避。相反,我们把注意力完全转向它,在身体中去感受它。比如,感到受伤时,心口周围可能会有紧绷感。我们能否为它创造内在的空间,去容纳它、拥抱它,而不陷入反应或否认的模式?
否认痛苦是常见的模式之一,比如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能量会不断累积,直到一件小事就足以引爆剧烈的反应。实践的第二步意味着全然地转向它,承认它,感受它。这是“有感觉的觉知”(felt sense),而非仅仅是思考。
第三步是完全了知它。这需要正念与清晰的理解力(sati-sampajañña),看清苦在何种因缘下生起,以及它如何展现。苦并非敌人,它向我们揭示了我们尚需学习之处。如果不去倾听苦所提供的教诲,我们就无法学习和改变。
第二圣谛:断除苦的因
苦的根源是欲望、渴爱、执取。佛陀指出了三种主要的执取:
- 欲爱(kāma-tanhā):对感官享乐的渴爱。
- 有爱(bhava-tanhā):对“存在”的渴爱,执着于某个自我形象、观点或意见。
- 无有爱(vibhava-tanhā):对“不存在”的渴爱。
欲望本身是生命能量,它让我们在轮回(saṁsāra)中流转。但欲望是无止境的,无论如何满足,我们总是想要更多。我们需要仔细观察:善法欲(wholesome desire)何时会转变为不善的渴爱?关键在于其中是否带有“执取”的粘性。
“有爱”的一个例子是,我们执着于一个理想的自我形象——比如,一个精进的比丘尼、一位了不起的佛法导师、一个慈悲善良的人。我们竭尽全力去实现这个形象,直到精疲力竭。而“无有爱”则常常在我们不想处于某个境地时出现,比如在公共场合被人羞辱时,我们只想立刻消失。
第三圣谛:实证苦的止息
苦的止息是可能。这并不意味着要等到完全证悟。实际上,“止息”(cessation)每天都在发生,我们只需去留意。一句话的结尾,是止息;一次谈话的结束,是止息;一餐饭的完毕,是止息;一种情绪体验的消退,是止息。
即使在经历长期的痛苦时,我们也能观察到无常。痛苦并非恒常不变,总有它减弱甚至消失的片刻。忆持这一点,当痛苦再次生起时,我们就能转向它、容纳它、接受它。
“接受”是止息的一个面向。它意味着我们了知自己为何执取某种经验。有时,我们之所以宁愿受苦也不愿放手,是因为害怕未知。我们害怕放手后会面临更糟的情况,比如孤独。但我们迟早都要迈出这一步。我一次又一次地发现,对未知的恐惧,远比真正步入未知要困难得多。我们必须完全了知自己执取的根源,只有这样,止息才可能发生。
止息有不同的阶段。从凡夫的意识状态,到超越普通自我模式,再到彻底放下、证得阿罗汉果。这个过程是逐渐放下构成我们人格和自我感的心理模式。我们越是深入地放下,就越能体验到我们与他人之间并无真正的分离。“分离感”只是自我的一个幻觉。
第四圣谛:培育导向苦止息的道路
第四圣谛为我们指明了道路——八正道:正见、正思惟、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它分为三个部分:戒(正语、正业、正命)、定(正精进、正念、正定)和慧(正见、正思惟)。
八正道的各个道支是相互关联、相互支持的。例如,若要培育正语,就需要正见和正思惟的指引。完全培育的正见,即是了悟四圣谛。这是一条渐进的道路,需要我们投入精力,并做出正确的选择。
地图已经为我们铺开,工具也已备好。是否使用它们,以及如何使用,取决于我们自己。
第八章:一把树叶
阿姜坎达西利
佛陀曾从森林里拾起一把树叶,问比丘们:“我手中的树叶多,还是森林里的树叶多?”比丘们答道:“当然是森林里的树叶多。”佛陀说:“森林里的树叶,代表了一位圆满觉悟者所能了知的一切。而我手中的树叶,则代表了你们为了解脱内心所需了知的一切。这就是你们需要知道的全部。”
那“一把树叶”,就是四圣谛的教法。它们看似简单,却蕴含了从初级到高级的全部修行。
第一圣谛:苦 苦(dukkha)的含义远不止是极端的痛苦,它也指任何轻微的不安、压力、烦躁或匮乏感——任何偏离内心完美安适的状态。 佛陀教导我们,苦需要被“了知”(understood),而不是被“摆脱”。通常我们面对痛苦的习惯是抗拒和逃离,但这只会加剧和延续痛苦。为了了知某事物,我们需要去检视它、研究它,对它产生兴趣。 当我们受苦时,可以问自己:“这个状况里,我不想要的是什么?”或者“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们常常以为苦来自外部,但深入观察,就会发现苦源于我们内在的“想要”和“不想要”。
第二圣谛:苦的起因 苦的起因,是执取三种欲望:
- 欲爱(kāma tanhā):对感官享乐的执取。
- 有爱(bhāva tanhā):对“存在”的执取,希望成为一个永恒的“我”。这体现在我们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上——国籍、职业、信仰等等。当这些身份受到挑战时,强烈的自我感就会生起。
- 无有爱(vibhāva tanhā):对“不存在”的执取,想要摆脱、消灭不愉快的经验。
第三圣谛:苦的止息 当我们放下对这些欲望的“执取”时,苦便止息。我们不一定停止拥有欲望,但我们不再觉得必须遵从或摆脱它们。我们只是接受欲望的存在。 阿姜查曾说,对治愉悦的感受比对治不愉悦的感受更难。痛苦时,我们容易保持警觉;但快乐时,我们只想让它永恒,从而陷入执取。真正的安乐,来自于全然地与当下的变化同在。 放下执取,并非意味着对世事漠不关心。它指的是,我们的回应不再是基于贪爱或厌恶的“反应”(reaction),而是基于正念,在全然接受事物本来面目的基础上,做出的充满智慧与慈悲的“回应”(response)。
第四圣谛:灭苦之道 即八正道,它是需要我们去培育的。
- 戒(Sīla):正语、正业、正命。这关乎我们如何在生活中运用言语和行为。活在戒律中,能带来“无悔”之乐。无悔则心安,心安则易定。
- 定(Samādhi):正精进、正念、正定。这是心专注和集中的能力。
- 慧(Paññā):正见、正思惟。当心安定下来,我们就能观察其运作模式,从而培育正见——了知我们为何受苦。
戒、定、慧三学是循环相续的。有了智慧,自然会谨慎地生活;谨慎地生活,心就容易安定;心安定下来,智慧就会增长。
为何修行需要这么久?
教法虽简单,但我们内心的习性根深蒂固。
- 不信变化:我们不相信事物真的会变,所以总是习惯性地抗争,试图把一切都“搞定”,以期获得快乐,却没能领会到在因缘和合的领域里永远找不到完美的快乐。
- 自我感的错觉:我们被训练成认为自己是“某个人”。我们为自己构建了一个基于过往经验的“履历”,并牢牢执着于这个“我是谁”的观点。
- 遗忘:我们会觉醒,然后又会再次睡去。修行就是不断地再次觉醒。
因此,请不要把修行当作一件必须“完成”并“成功”的任务,那会让我们变得很痛苦。相反,应将它视为佛陀为我们的幸福和解脱而呈现的美妙法门。它就像解开一个缠绕的线团,如果你急躁地拉扯,结会越来越紧;你需要停下来,耐心细致地一点点解开它。有时,你只是解开了一小段;有时,整条线都会豁然开朗。
第九章:苦及其因
阿姜善达拉
在修行中,我们有时会以一种无益的方式来理解教法。我们可能会把教法变成一个“目标”,而不是一个“工具”。我们的内心充满了“应该”:“我应该仁慈,我应该真诚,我应该有正念、有耐心、慷慨。”这个“目标”的声音可能并不清晰,但它已经深入身体,让我们时刻感到压力,因为“现在的我”永远不是“应该成为的我”。
修行的目标不是成为圣人或完美的善人,而是如实地看见事物的本来面目(to see the way things are)。这是一个非常深刻的教法。善,并非来自对“善”的抓取;善,来自真正的自由——从对这个身心的执取中解脱出来。
了知苦
佛陀教导我们的第一件事,是去了知苦。我们只是经验到苦,但我们不“了知”苦。去了知苦,意味着看清它是如何生起、如何结束,如何影响我们,以及我们如何回应它。
我们的苦,是一个非常强大的身份认同,我们对此非常执着。只要我们还在“反应”,就表示我们还有执着。而只要你还如此执着于它,你就不可能真正了知它。去了知任何事物,都需要一定程度的抽离。如果情绪的纠葛太深,我们就无法看清真相。
我们手头的任务,就是谦卑地走上了知之路——了知苦。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想直接到达终点,却不愿迈出第一步。我们想要结果,却不愿去创造相应的因缘。
苦的因:执取
要了知苦,就必须了知苦的因。根据佛陀的教法,苦因有三:执取感官之乐、执取“有”(成为)、执取“无有”(不成为)。
- 执取感官之乐(kāma-tanhā) 我们对快乐上瘾。我们需要看清这个陷阱。佛陀并非说我们应该消灭身体或感官享乐,他指向的是“执取”。快乐并非问题,它只是我们学习的对象。 快乐,是痛苦的缺席。痛苦,是快乐的缺席。它们相互依存,相互制约。我们之所以感到被困住,可能是因为我们误解了教法。我们以为佛陀说执取感官之乐是坏的,所以我们必须摆脱所有感官之乐。但实际上,重要的是“看”这个过程本身。 真正的皈依处,是觉醒的心,是那个“知”的心本身。当你学习观照自己时,无论是愉悦的还是不愉悦的面向,这个“学习”本身就成了通往自由、平静和洞见的门户。 对一杯咖啡的享受,本身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当你得不到它时是否会感到痛苦。佛陀指向的是执取,而非你喝什么。
- 执取“有”(bhāva-tanhā) “我想成为一个好伴侣”、“我想成为一个好佛教徒”——整个生命就是一场“成为”的过程。佛陀并非说我们要停止“成为”,他指向的是对“成为”的“执取”是苦因。我们可以观察“成为”,而不必执取它。 当心不再被贪、瞋、痴所充满时,它自然会以仁慈、悲悯和慷慨来回应世界。你去做善事,因为那是一个清净心的自然流露,你不需要执着于此,不需要“成为”一个善人。
- 执取“无有”(vibhāva-tanhā) 这是西方心智中最强的习性之一,即“不成为”的欲望,它与瞋恚相连。当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时,我们立即想要摆脱它、根除它。 我们可以学习允许吸引力的感受存在,然后就让它待在那里,感受它,但不执取它。当因缘散去,感受也随之消逝。
佛陀说,苦需要被“了知”,苦的因需要被“断除”。这三个苦因的核心,都是“爱”(tanhā)。每当你受苦时,背后必有执取。在正念与智慧的光照下,痛苦不再是敌人,它是一扇通往解脱的大门。如果我们真正看到这一点,我们将无所畏惧。
第十章:我们为何以及如何禅修
阿姜善达拉
在禅修中,我们学习以一种温和与慈爱的心态来观察自己的心,并认识到所有经验和现象的三个特性:无常(anicca)、苦(dukkha)和无我(anatta)。由此,我们得以了悟,一切现象皆无自性,无实体,无坚固性。
我们观察这些特性的层面可以有很多:身体(色),身心感受(受),认知(想),或念头与心行(行)。我们也可以在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及其对应的六尘(色、声、香、味、触、法)的层面上来观察和检视它们。
禅修时,你只是觉知此时此地的一切——无论是感受、念头、记忆,还是膝盖的疼痛或愉悦的感觉。你无需追逐或寻找任何东西。就像一个不带情感的见证者,你只是留意事物如何显现又如何消失,如何从无中生有又回归于无。
我们并非通过一个信仰系统,而是通过保持正念来检视我们经验的本质。修行不是简单地“相信”无常、苦、无我这三法印,而是运用它们作为工具去“探究”。
禅修的步骤
- 觉知当下的心境:开始禅修时,首先留意你当下的心境。是放松还是紧张?是平静还是烦乱?觉知心在当下的品质及其变化,是非常重要的。
- 观察心的细节:逐渐地,你会更清晰地看到心的细节——念头、故事、声音、气味、记忆、厌恶、吸引、身体的疼痛等等。
- 觉知之光的作用:当你用觉知之光照向这些心境时,你会发现一些事情发生了——你的“抓取”(grasping)开始减少。在觉知的那一刻,你正在放松你的执持,你正在放下。通过放下,事物随之改变。你允许经验遵循其自然的轨迹,这会带来巨大的不同。
- 正念即是放下的因:请亲自验证这一点。当你保持觉知时,心会倾向于放下。当你没有觉知时,心就会执着、粘滞——这就是苦。正念,就是执着与不执着之间的区别。仅仅通过对每一刻保持正念,你就在为事物的转化和心的解脱创造因缘。
耐心与禅修所缘
培育正念和专注需要巨大的耐心。因为每当你将注意力转向内在时,你都会觉察到抓取以及由此产生的苦。放下是一个漫长、渐进的过程,但它也是即刻的,就发生在当下的每一刻。
你可以使用一个主要的禅修所缘(meditation object),来帮助你的心锚定在当下。这个所缘可以是:
- 呼吸
- 一个短咒,如“佛陀”(Buddho)或“平静”(peace)
- “寂静之声”(the sound of silence):对那些能听到它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在你静下来仔细聆听时,可以在背景中听到的高频嗡嗡声。它始终存在,无需创造。
这些都是简单的方法,能让你安住于当下,并磨砺你的智慧与心的清晰度。当你禅修时,确保你的背部挺直而放松。无论你感觉到什么——昏沉、快乐、疲倦、痛苦——留意你的反应。是否有厌恶?是否有负面的反应、评判或吸引?
你可以静静地坐着,与意识范围中生起的一切和平共处。你可以静静地坐着,与这个身体和平共处。你可以亲自见证无常、苦、无我的本质。当三法印被清晰地照见时,你的心会平静下来,变得光明,并到达洞见生起之处。你将更深刻地了知:凡生起和消逝的,都在恒常变化。它不是你,也不属于你。它是无我。
第十一章:遇见死亡
阿姜坎达西利
在禅修营中,当一个成员中途离开又回来时,我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也看到其他人脸上洋溢着喜悦。这让我意识到,即便我们没有太多言语交流,我们之间也已经形成了一种联结,一种如同家人般的社群感。因此,当有人不得不离开时,我们会感到一丝悲伤和担忧;而当他们回来时,我们又感到由衷的高兴。
这种社群感,大多是在静默中形成的——共同生活,早起,禅修,聆听教法,以及默默地照料这个地方。当我们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时,心中除了喜悦,也会有一丝悲伤。有时我们可能会认为这种情绪是“错的”,认为一个真正的佛教徒应该完全没有情感波动。
但我的理解是,佛教的修行远比“没有感觉”要精微得多。当我们谈论“无欲”、“放下”或“舍心”时,它更多地是指不介意我们感觉到什么,不与之抗争。如果我们感到高兴,就觉知它。如果我们感到悲伤,也觉知它。如果我们感到烦躁、愤怒和困惑,同样觉知它,允许它进入我们的意识。
静修中的“大脑清洗”
静修是身心放松的机会,因此各种被压抑的事物都可能浮现出来。有人会经历大量的思绪和回忆,有人会体验到被压抑已久的悲伤。这些看似令人不安,但实际上是完全正常的。这是一种“大脑清洗”(brain-washing),让那些被压抑的东西浮现到意识层面,然后我们才能放下它们。有些人甚至会体验到不寻常的身体感受,比如心跳加速或奇特的能量流动。这些都无需担忧。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因为这些体验太过愉悦而执着于它,以至于余生都在追寻它。
在世间保持一颗不动摇的心
修行的意义,不仅在于创造禅修营中那份依赖于特定条件的平静,更在于如何在充满互动的日常生活中维持这份修行。在《大吉祥经》中,佛陀描述了最高的祝福:“虽身处世间,心却不动摇。它远离忧愁、染污和不安。”(Though living in the world, the heart does not tremble. It is free from sorrow, confusion, and need.)
这启发了我,我们有可能在经历世间八法(利、衰、毁、誉、称、讥、苦、乐)的冲击时,依然保持内心的稳定。这并非意味着我们没有感觉,而是我们能以一种平衡的视角来看待我们的经验。
亲历死亡与悲伤
我曾亲身经历过社群中两位年长女士的离世。第一次,当南达(Nanda)去世时,我被巨大的悲伤淹没,并且为自己作为一名比丘尼却无法控制哭泣而感到羞愧。
几年后,当另一位长老尼乌帕拉(Sister Uppala)去世时,我已经更有正念。虽然同样有悲伤,但整个经历却变得非常庄严美丽。葬礼充满了对她一生的温馨回忆,既有巨大的柔情,也有一种庆祝的氛围。我们亲手为她下葬,触摸泥土,整个过程充满了力量。那是一种爱、喜悦和悲伤的交织。在一个有正念的社群里,大家对各种情感的流动都抱持着一种极大的安适感,认为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完全可以的。
从那以后,我不再那么害怕丧亲之痛。这并非轻易的经验,但我发现,当我能保持临在时,它是可以承受的。
为死亡做准备
佛陀强烈鼓励我们思惟自己的死亡。这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可怕的前景,因为死亡是全然的未知。因此,一个有益的观想是:学习与“不确定感”(doubt)和平共处。
我们大多数人都对“确定性”上瘾。我们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在静默的禅修中,我们无法从他人那里获得惯常的肯定或安慰。因此,我们可以学习承认这份不确定感,以及它带来的不适,并选择皈依于佛陀——即当下的觉知。那时,生命反而变得充满探索的乐趣。
我想,如果我们没有学会与“未知”和平共处,死亡的那一刻可能会非常恐怖。但如果我们做到了,如果我们能真正安住于那份纯粹的临在感中,那么死亡可能是一次极其激动人心的探险——踏入未知。
所以,如果有人问我如何最好地为死亡做准备,我的答案是:培育正念,保持临在,谨慎而负责任地生活,并确保你享受你的生命。 去做那些对你重要的事情,这样在生命尽头时,你就不会感叹:“哦,我为什么当初没做那件事?”
第十二章:带着勇气走在道上
阿姜梅塔
勇气和出离(renunciation),是任何修行道路上都不可或缺的重要品质。在南传上座部佛教的传统中,出离心在修行训练中居于首位。无论是僧侣还是在家众的五戒,都与这些品质息息相关。
当我们踏上修行之路,深入其中时,会发现它必然要求某种形式的出离。这会引出一些问题:我的需求是什么?我想在这一生中培育什么样的价值观?我能否尽可能地活出这些价值观?
勇气与诚实
当我们提出这些问题时,勇气就变得至关重要。因为我们需要勇气去改变,需要勇气去审视我们的固有模式。第一步,就像一次内在的“体检”。我们需要对自己诚实,看清自己生活中哪些部分需要更多的关注、正念、仁慈或悲悯。
多年前,我在泰国的一座寺院里第一次接触到佛陀的教法。听到四圣谛时,我感到一种难以置信的释然,仿佛终于找到了我一生都在寻觅的东西。这也让我开始反思自己过去的生活方式。我发现,我曾花费大量时间用各种活动来分心,以逃避那些不那么愉悦的感受、不满足和痛苦。
在寺院里,没有那么多分心的事物。有时,我会感到无聊,因为我不想更深入地去看内在发生的事情。我的习惯性反应是:“现在还能做点什么呢?”但通常没有什么可做的。正是这诚实的一刻,唤起了勇气。需要勇气,才能从分心中转身;需要勇气,才能进入那不安适之处;需要勇气,才能转向那痛苦之事。
真正的需求
修行要求我们反复自问:我真正需要多少?什么是我的真实需求?在物质层面,我们可以问:我真的需要这辆新车吗?我真的需要一部烤面包机吗?当我们将这个问题延伸到生活的其他领域,比如人际关系和修行本身时,我们会发现,许多我们认为“必需”的东西,其实并非如此。
出离的内在层面
在内在层面上,出离意味着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转向痛苦。我们生活中哪些领域需要更多勇气去面对?哪些领域我们知道需要克制,而为了做到这一点又需要什么?
当我们把觉知指向这些领域时,通常会遇到痛苦、悲伤、挫败等情绪。如果我们能为这些情绪创造一个内在空间,与之联结,那么它就能从潜意识的角落进入当下的意识空间。在这个过程中,恐惧可能会出现。不要惊讶,只需承认它,为它留出空间。
勇气,并非指没有恐惧。勇气,是指拥有足够的资源和能量,去面对恐惧和痛苦所带来的不悦,并以一种能帮助我们迈出下一步的方式来与之相处。
出离源于丰盈
当我们敢于将出离带入生活时,尤其是在初期,会体验到不悦。但我们放弃的是我们明知为不善且已失去意义的事物。通过带着勇气直面痛苦、挫败、恐惧和不满,我们开始理解这些不善的心境并不能支持我们。当我们安住于当下的直接体验时,这些心境得以转化和消融。
真正的出离,并非切断你所需要的东西。真正的出离,来自一种丰盈感。 它来自一种了知、一种感觉或体验到“足够”的状态。它是一种富足的体验,了知到我们能在需要的那一刻,去回应我们的需求。我们不必因为害怕未来可能需要,而囤积事物。
超越自我中心
当我们问“我生命中什么最重要?我希望将精力投入何处?”这类问题时,我们实际上正在走出自我中心。我们正从那个小我中走出,进入一个更广阔的境地。这涉及到意识的转变,从以为自己能掌控生活,到拥抱未知,成为超越个体之存在的一部分。
在当今世界,修习出离具有深远的意义。它能帮助我们意识到物质资源的稀缺性。当我们走出自我中心的观点时,我们不得不考虑他人的资源。如果我消耗了这么多,还剩下什么给别人?出离,不仅仅是个人的议题,它关联着我们周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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